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驚蟄節(jié)氣，暖意融融的夜晚本該酣睡淋漓，無奈春雷翻滾好似放映機的序幕循環(huán)著前幾日父親冒雨春耕的場景，不禁打了幾個寒顫，攥緊被角壓在脖子下面，里屋不時傳來咳嗽聲，想到父親因冒雨耕作已經(jīng)受涼好幾日，還沒來得及休整便要籌備起春播來，不禁心生憐愛。

天不見亮便聽見母親低聲道：“聽說集市已經(jīng)有稻種售賣了，四元二毛一斤”又特意加重語氣強調(diào)：“四元二，打聽了好幾個人呢”，話音剛落父親便起床洗漱。

耷拉著雙眼瞟過泛白的天際，實在太困，打了呵欠又鉆進被窩，嘎吱一聲，母親推開破舊木門來到床邊，拉開被角便道：“小敏，快點起來去給田里放些水，你爸得趕早去集市買些稻種”。

說罷，母親快步進了里屋，將手伸進床褥下的稻草，一陣沙沙作響，又彎腰移動幾下手臂，一個折疊了好幾層的手絹攤在了布滿老繭的手里，層層剝?nèi)ズ舐冻鰩讖堃辉垘?，?shù)了數(shù)差不多十元，放到父親手里強調(diào)：“剩下的別忘了買些感冒藥”。

 話音剛落，我便想起了鄰家小墩子提到的冰棍，頓感香甜無比，猛的坐了起來，大聲道：“我也要去集市”，父親看了看我渴求的眼神，帶了我匆忙出門。

剛到集市，父親便徑直到了一家雜貨鋪的稻種貨架旁，先是取了幾袋不同稻種仔細(xì)查看包裝上的樣本圖案、認(rèn)真閱讀栽培方法、用心揣摩種植要領(lǐng)，口里默念：“南京1號、常優(yōu)35、金穗1號…… ”，接著托起一袋種子掂了掂重量，又隔著包裝捏了捏不同角落的顆粒，放下后又重新取了一袋盯著上下打量，恨不得能看穿包裝成功鎖定飽滿精壯的種粒，本想著精挑細(xì)選下來父親便能買了滿意的稻種，卻見他將稻種整齊放回到原來位置，跟店主打了招呼便拂袖離去。

正午的太陽愈發(fā)剛烈起來，灑落在才經(jīng)歷完嚴(yán)冬的臉蛋上溫暖中透著一絲生疼，連續(xù)幾個大晴天明顯感覺到地面?zhèn)鱽淼淖茽C感，父親的發(fā)跡線布滿了一層細(xì)小汗珠將發(fā)絲黏在了一起，他卻絲毫沒有察覺依然大步向前，抬腳便拐進一條巷子。

加快步伐跟在父親身后緊盯著他不停擺動的褲腿，接近巷子盡頭，父親在一家稻種售賣點停了下來，門口擺放的玻璃柜臺放滿了稻種，父親逐一審視完售賣價格，便跟老板攀談起來，指著一袋先前沒見過的品種問東問西。“這是新品種、稻穗長、顆粒圓、味香濃、最適合光照不足的山區(qū)栽種 ”老板滔滔不絕夸耀著自己的稻種，本想著聊得如此投機便期盼著父親早點買下種子，如此就能去旁邊賣玩具的地攤看看熱鬧該有多滿足，還沒等我反應(yīng)過來，父親告別了店主朝著小巷盡頭去了。

完全將八歲的我遺忘在一邊，顧不上埋怨和哭鬧快步追出去，跟著父親輾轉(zhuǎn)在街頭巷口，本想著提醒他給自己兩毛錢買根渴望許久的冰棍，竟因多看了幾眼路旁的冰柜便無法在視線中捕捉到父親的身影，此刻的焦慮強壓著心中怨怒，抿了抿干裂嘴唇使勁的咽了一口唾沫，便撒腿向父親消失的方向小跑起來，眼神在街道兩旁慌亂搜尋著，額頭上的汗滴接二連三的落下，揚起手掌抹了一把迷糊的眼睛，臉頰便留下了深淺不一的印記，想著跟父親走散就得獨自一人步行很長一段山路回家，眼看天色漸晚，不禁著急起來。

“小敏”熟悉的喊聲引導(dǎo)視線穿過三三兩兩的人流投射到父親身上，他正用手示意我到了身邊，含著眼淚的雙眸多期望哪怕就一聲安慰，只見他快速轉(zhuǎn)過身去將兩包稻種裝進了袋子，跟我講道：“比對這么多家，還是這家老店讓人心里踏實，畢竟稻種關(guān)系到一年的收成，馬虎不得，最關(guān)鍵的是兩袋種子足足比別家少了四毛錢”， 父親一解先前的愁眉緊鎖輕松了不少，剛到家便跟母親念叨起培育稻種的事來、絲毫沒有覺察到我的心思，回想起一天的種種委屈和錯失的冰棍便嚎啕大哭起來，父親也終究沒舍得花一分錢為自己買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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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分過后，父親找來特意準(zhǔn)備的容器，清洗得一塵不染，才小心翼翼將稻種緩慢倒入盆中，濾掉漂浮在水面的草籽和劣質(zhì)稻種，安靜浸泡兩天，將濾掉清水的稻種均勻平鋪于壓在竹籬笆的報紙上，再將籬笆分層擱置在秧室的物架上。

說是秧室其實就是簡易溫棚，以兩米漸寬三米來高的兩堵平行墻面為支撐，搭過墻頂?shù)乃芰媳∧ど盥裢林斜ＷC室內(nèi)密閉，選擇任意墻面在接近地面位置留了孔洞，穿過墻孔將鍋灶分布于墻面兩側(cè)，產(chǎn)生蒸汽的鐵鍋置于內(nèi)側(cè)，通過向外側(cè)灶洞添加柴火來確保室內(nèi)溫度在三十五度上下，父親小心翼翼將家里唯一富有科技感的物件——溫度計掛在了棚內(nèi)較低位置，每間隔兩小時便得記錄一次溫度，夜里更是痛苦難熬，常常是剛剛?cè)胨母改妇捅霍[鈴吵醒，就得匆匆出門添好柴火，整個深夜都在床鋪與秧室之間來回奔跑， 一連好幾個晚上都被他們的忙碌聲吵醒，再伴著父母的嘀咕聲入睡。

意外時有發(fā)生，白天高強度勞作導(dǎo)致父母沒能被凌晨的鬧鈴吵醒，母親因為肩疼難忍醒來迷糊中進了秧室，接著一聲：“溫度快低于五度了”，便提了墻角的兩瓶開水闖進秧室，被驚醒的父親沒來得及添加外套直接沖了進去，抱來柴火、折放整齊、塞進灶孔、擦燃火柴、火光越來越大照亮了父親緊張的臉龐，看著一點點回升的溫度，他一邊用毛巾擦拭著臉頰汗滴一邊安慰母親道：“沒事，溫度沒低于五度，根須不會凍傷” 看著剛抽出的苗芽嫩黃鋒利如密集鋼針刺向天空，母親方才松了口氣，等一切平息已是清晨，他們便加了衣服準(zhǔn)備著新一天的勞作。

精心照料一周、秧苗愈發(fā)蔥綠、整齊排列在秧室珍貴如同溫室里的胎兒，為了秧苗能快速適應(yīng)自然，父親索性掀開了塑料覆蓋物，讓離開溫室的秧苗去迎擊冷酷的風(fēng)雨，去擁抱溫暖的朝陽，搖曳著變得蒼翠有力。

3

離開溫室的幼苗自然是脆弱了許多，需從秧床汲取養(yǎng)料來供給快速生長，秧床制作更是細(xì)致，采用犁田的方式讓農(nóng)家糞與土壤充分均勻融合，再用光滑木質(zhì)秧板將田泥壘成寬度一米高出水面兩公分的水平條形秧床，撒了促根壯苗的含磷化肥，準(zhǔn)備工作已然完成。

興致勃勃緊跟父親跳進秧田，腳丫剛鉆進泥水，一股生疼寒流從腳底迅速席卷全身，劇烈的骨內(nèi)鎮(zhèn)痛感拉扯本就瘦小的身體縮成一團，連忙抬起一只腳丫，稍作休息猛然沖上田埂，凍得通紅的小腿近乎沒了知覺，父親卻一動不動蹲在秧床一旁，左手托平攤起一簇秧苗，右手指迅速將單株秧苗根須送進土里，手臂跟著不停地上下擺動著，待插滿半幅秧床，便匆匆挪到了另一邊。

為搶抓農(nóng)活，父親已然顧不上休息片刻，擔(dān)心長時間的彎腰勞作會損害脊椎，便回家取來一大早沖泡還沒來得及喝的茶水，大聲招呼父親過來，只想借此讓他稍作休息，父親緩慢抬起身子用手背摁了摁腰背，再用小手臂拱了拱搭在額頭的發(fā)梢，邊朝我走來，邊回頭瞧著剛插的秧苗問道：“小敏你瞅瞅，是不是有些不端”我趕緊遞過茶水，應(yīng)聲到：“好著呢”。

明顯看到父親的小腿凍成了紫色，長時間浸泡后的皮膚像是發(fā)泡的饅頭膨脹開來，腳底更似被漂洗過一樣慘白無光、褶皺不堪，父親在刺骨的冰水中毫不動搖，縱使腰疼難忍更是咬牙堅持，多年后才明白是肩上的責(zé)任、是手里的希望讓他巋然不動。

夕陽消散，蛙聲回蕩，一天的勞作接近尾聲，父親將鞋子放在坡坎上，吃力地坐了上去、扭了扭脖子、轉(zhuǎn)了兩下腰腹，眼前的秧苗仿佛瞬間充分繁衍，移栽滿了所有水田，農(nóng)忙時節(jié)總算是告一段落，父親終于能睡個好覺了。

那些與泥土為伴的崢嶸歲月如一壇陳釀老酒，愈是久遠愈是回甘濃香，越是苦澀越要貼心珍藏。（設(shè)備管理中心 黃騰飛）